扎西德勒不能随便说(怎样回答扎西德勒)

 

后来回想起来,那个冬季可谓痛彻柔骨。念青唐古拉山脉的几处山峰头戴冰雪冠冕,神色庄重而柔情,静静俯视着山脉谷底附近的一座地热发电站,那里终日升腾着股股温温的白色热气。

 

扎西德勒不能随便说(怎样回答扎西德勒)

 

薛作者去那里采访的时候,只见兵们正在用钢筋水泥和玻璃等材料修建一个蔬菜大棚,干得热火朝天。寒风阵阵,像是要穿过人的肺腑,很缺氧的感觉,但兵们却已是满头大汗了,嘴里呼出的热气跟地热温泉升腾的蒸汽融在一起,为这个高高的荒野平添了别样的风景。

 

带队的是一个军用仓库的廖主任,他介绍说:“这里海拔四千四百多米,战士们常年吃不到新鲜蔬菜和水果,全靠吃罐头,严重缺乏维生素,许多战士的手指甲盖都凹陷了。经上级部门跟地方政府商量,批准我们在这儿修建个地热温室种蔬菜。这不,我们仓库的兵都来了,争取赶在开春时完工。”

 

“争取?那你们还是没多大的把握?”薛作者拿笔在采访本上记下“争取”二字。

 

“哎呀,别记别记,你们这些作家呀,尽喜欢抠字眼。我说的争取,也是一定,或者……是保证的意思。上级规定的时间任务嘛。”

 

“哦哦,廖主任,是这样,词典里对‘争取’的注解是‘力求获得’。我没别的意思,只是看到你们太累,气候又恶劣,有些心痛。跟你们的身体比起来,这个任务能否按时完成并不怎么重要,只要尽过力就行了。”

 

“你说得也有点道理。的确,后面的施工还很繁重,这里的水质不行,不能浇灌蔬菜,我们要开凿一条全长九华里、平均深度三点三米的水渠,把山上的雪水引下来。你看,爆破组的人已经上去了。这里白天气温零下十多度,到了夜间……”

 

廖主任正说着,只见一个藏族妇女背着桶酥油茶,拎着装了几个碗的网兜,气喘吁吁地过来了。薛作者很奇怪:“这里风刀霜剑的,居然还有藏族群众来慰问你们。”

 

廖主任笑道:“哪里呀,她叫德庆卓嘎,她丈夫是我们后勤部的职工,前年在修路施工中牺牲了,后勤部首长就安排她来我们仓库当职工。很勤劳很朴实的,还在努力跟战士学习汉语,大家都很尊重她。”

 

德庆卓嘎把酥油茶倒在一个小碗里,双手递给薛作者:“本不拉(首长),喝,天气冷冷的,喝了暖……暖和,多多的暖和,你喝嘛。”

 

廖主任催薛作者赶紧喝,不然德庆卓嘎会不高兴的。

 

“小熊!小熊!过来!”德庆卓嘎在招呼一个小战士。

 

小熊是还不满十八岁的新兵,像个调皮的小动物从土坑里升起来,边擦额头的汗水边“嘿嘿”笑着跑过来。德庆卓嘎慈爱地拍打小熊沾满泥土的衣服:“收工后把衣服换了,我给你洗。啧啧,衣服脏脏的,不好看的。小熊,记住啊,我给你洗。”

 

薛作者问小熊:“你的衣服让她洗?”

 

廖主任解释:“她经常给战士们洗衣服。你劝不住的,不让她洗,她还会不高兴。”

 

德庆卓嘎也解释:“战士在这儿多多吃苦啦,他们千里超超……”

 

扎西德勒不能随便说(怎样回答扎西德勒)

 

薛作者一愣:“什么什么?千里超超?应该叫千里迢迢才对吧。这是谁教你的?”

 

德庆卓嘎疑惑地看着埋了头的小熊。薛作者习惯性地掏出笔和采访本,就听廖主任气恼地一声吼:“小熊,你可真是个熊兵!咋乱教卓嘎呢?好啦,这儿没你啥事,快去干活吧。”

 

小熊一溜烟跑开了,德庆卓嘎追过去。廖主任生气地低声说:“乱教别人,还好意思喝别人的酥油茶,真是的。”

 

薛作者急忙解释:“你别怪小熊,我并不是专门要记错别字,这仅仅是我个人的采访习惯,写东西时,只要看看采访本上记的几个字,就可以回忆起当时的采访情节。”

 

廖主任放心地吁口气:“哦,是这样啊。小熊是个孤儿,文化程度不高。招兵时,他们村委会跟接兵干部讲了他的情况,我们就把他接收了,算特殊照顾吧。他还行,特别能吃苦。”

 

薛作者便问:“那你还骂他熊兵?”

 

廖主任大笑:“那是他一贯自称的,哈哈……”

 

晚饭后,廖主任叫小熊拿上换下的脏衣服,陪薛作者去采访德庆卓嘎。一进门,最吸引眼球的便是那座不大的神龛,正中居然并列摆放着毛主席和班禅大师的照片,两侧是两尊不同造型的小铜像,前面摆放了几盏小酥油灯和几小盘藏式点心。薛作者好奇地凑上前仔细看,德庆卓嘎有些得意:“本不拉,你也喜欢我家的神龙?”

 

“什么什么?神龙?哦,我知道了,这又是小熊教你的吧?”薛作者很自然地伸手在挎包里掏东西。

 

廖主任重重地咳嗽一声。薛作者明白了,赶紧说明自己是在掏烟,不是掏笔记本。但廖主任还是狠狠瞪了小熊一眼,小熊红着脸放下脏衣服,跟着廖主任出门去了。

 

德庆卓嘎把脏衣服放在盆里,拎着壶边往盆里倒水边问:“本不拉,你是大本不拉,文化高高的,你说,你们汉语到底叫这个是什么?不叫神龙?”

 

薛作者本想按词典上的注释来解释,这个“龛”字是指供奉神佛的小阁子,也称佛龛。但突然间想扇自己一记耳光,“我这是在干什么?完全莫名其妙的混蛋表现。”于是琢磨了一下,说:“是这样,小熊说得没错,是叫神龙,即有神又有龙,有点扎西德勒的意思,吉祥,挺好的。”

 

“真的呀?”

 

“没错。其实这个东西也是为展现一种信仰,一种精神。不过……我觉得啊,既然有龙,那还应该有马,我们叫龙马精神。”

 

“喔呀呀,原来是这样啊。我说嘛,大本不拉的文化就是高高的,我喜欢龙,也喜欢马!喔呀呀……”

 

回到拉萨没几天,西藏日报以《这是一场特殊的战斗》为题,用整版篇幅刊登了薛作者这次采访的稿件和照片。这下惹了小麻烦,西藏文联的一位罗姓画家拿着报纸来,劈头便质问:“你去采访为啥不叫上我?”

 

“为啥要叫你?”

 

“你曾经答应过的,忘啦?反正我不管,你必须马上带我去一趟,必须的!”

 

薛作者见罗老师一本正经的模样,忍不住笑着答应了他。临行前,薛作者特意去八廊街买了一对彩色瓷马。途中,罗老师提出帮他找一个淳朴的藏族妇女当模特,因为他正在做一幅藏族牧羊女的版画,准备拿到北京去参展。薛作者爽快答应,但只提一个条件:“不许纠正别人说的错别字。”

 

罗老师摇头:“这算啥条件?没搞懂你的意思。”

 

薛作者点头:“你搞不懂就对了,就这一个条件,必须的。”

 

白天采访结束后,薛作者带罗老师去德庆卓嘎的房间,并把一对彩色瓷马送给她,跟她说明罗老师想画她的意思。她欣然答应,进里屋去换了一套漂亮的藏袍出来。罗老师啧啧称赞:“简直像换了一个人,太美了!卓嘎,你不要拘束,不要紧张,随便走动、坐着都行,我只画几幅速写就可以。”

 

德庆卓嘎拿起彩色瓷马,用袖口擦了又擦,然后慎重地摆在神龛的两侧。罗老师边画边说:“原来这是专门为她买的呀。”

 

德庆卓嘎眼睛一亮:“你也喜欢我的神龙?”

 

罗老师手中的画笔一下僵住,愣神地盯着薛作者,但随即笑道:“我知道了,知道了。放心,我牢记你说过的条件。你这个家伙。”

 

第二天返回拉萨的途中,罗老师从车窗望着远处苍凉而雄壮的风景,神情变得柔和而深沉,好几次都像诵经似地喃喃自语:“你这个家伙,你这个家伙……”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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